摄影/谌强

　　读张爱玲，是读画而非小说，此张爱玲不是名闻天下的女作家，而是工笔画家、文学博士、我的中国艺术研究院同事张爱玲。几年来，有意无意间，读过她的一些画，与她有过浅浅的交谈，得缘在真迹前细读，是这一次中国艺术研究院今年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的中青年艺术家系列双个展，及至第四展，是两位女画家，张爱玲乃其中之一。展前，张爱玲从微信发来一个邀请，可开幕那天我正在回北京的旅途中，却也正好，待笑语欢声淡去，静静地来读张爱玲的画，更见其风格和性情。

摄影/谌强

　　张爱玲将她的画展名之为《静逸》，三十余幅作品尽皆工笔重彩花草，她期望用一种洁静精微的艺术语言，来呈现她在日常生活和艺术创造中的感动与梦想，让观者在静静的品读欣赏中，感受那些曾感动她、并激发她用工笔重彩重构和再现的生活片断和岁月瞬间，在安静的展厅里和画作上那些自然微小却蓬勃生长的绿草繁花前，感受自然的美、艺术的美和为之共鸣欢欣的心灵的力量。

摄影/谌强

　　没想到，我去中国美术馆看张爱玲画展的那天，她也在展厅，一个摄影女记者在序厅给她拍照。我便悄悄去了序厅那安静的角落，读张爱玲给画展写下的短短的序言，欣赏过序厅墙上的几幅画作后，悄然转身往展厅而去。其时，记者正邀她去展厅外的庭院中留影，我不待与她打招呼，已安静地驻足欣赏那些雅致书卷的画作。画中一花一草，极尽宁静和舒展之美，恰如其中几款画题所言，自由生长，我自美丽，可谓画如其人，让人读画之际宛若已见张爱玲。

摄影/谌强

　　张爱玲师承工笔画大师蒋采苹，其博士导师乃工笔画家林若熹，皆为风格鲜明、成就卓著的工笔翘楚，张爱玲深得其师教诲滋润，又沉思前行，以其博士论文《现代工笔重彩画语言研究》而深入新时期以来广阔而纷繁的工笔重彩画语言世界，探究梳理，复以其敏锐的洞察与理性的思考浸染其画笔，在日复一日的绘画实践中，精心构筑起自己洁静精微的工笔重彩画世界。张爱玲作品展《静逸》陈列展厅四壁的三十余幅工笔重彩画，乃是这世界悄然向人们开启的一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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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厅里毗邻序言的画作《我自美丽》，仿佛就是平日极喜安静的张爱玲无声的自我宣言。一幅海芋图，绿叶舒展，淡雅自适，全然没有现实生活中人们时常遭遇的纷乱与喧哗，画图四周靠近边缘处有一道等边的淡色，仿佛是以色彩形成的画框，细读，方见淡淡色彩覆盖下的画面依然完整生动，现代构成的意味让极具传统功力的工笔重彩画别有一种摇人心旌的力量。其实，最令人驻足细读、仿佛瞥见张爱玲莞尔一笑的，是绿叶下那一柄半开的红色花，大千世界，万物生长，花儿在阳光雨露中静悄悄地开，我自美丽，读其画，可识其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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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爱玲恩师蒋采苹既为工笔画大师，亦乃重彩名家，其理论与实践皆对当代工笔重彩画有其影响；其师林若熹，笔下亦多浓墨重彩，恣意放达，风格强烈鲜明。张爱玲多年追随其师研习探索，虽以工笔重彩落墨，却别出新意，不似传统工笔重彩画般以亮丽的色彩极尽渲染，而求薄中见厚，在极细致的描写和极精微的渲染中，安静地抒发着她对大自然的热爱和赞美，用传统的工笔重彩画功力和技艺，抒写现代人对生活与艺术的款款心曲，吟哦清新自然的田园抒情诗，哼唱发自心底的大地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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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进展厅，但见墙上一组工笔重彩斗方暮色图，皆为折枝画法之瓜果草木，乃豆角、南瓜、丝瓜、橘子、芭蕉诸物。虽言暮色，张爱玲并不描绘夕阴、残云种种，亦不尽以三矾九染之传统折枝着色法极尽渲染，而着意工笔用色造境，倾心于对画中意境的营造，静静地描绘笔下诸物于暮色之中的迷蒙，花果叶藤，虽纤毫毕现，依然让观者领略到一种氤氲朦胧的黄昏意境……这一刻，张爱玲的心境无声地化为暮色图的底色和意蕴，在向晚的田野喁喁低语，倾诉着她在宁静自然中悠然惬意的心声。

摄影/谌强

　　与暮色图相对的那面展墙上，是张爱玲似乎偏爱的毛毛草世界--虽然她以毛毛草系列之落叶、之日出、之草与水等等为其画名，但那微小却自由自在地生长、随风快乐摇曳的毛毛草，或壮阔、或孤寂地成为画图中令观者心动的景物。纵使那幅未以毛毛草系列命名、而从北京老胡同的视角描绘的老屋檐图上，与残叶杂草一起覆盖着青瓦屋檐的，依然是在春光中生、在夏风里摇、在秋寒中黄的毛毛草--平凡微小的毛毛草宛如谱成张爱玲心底大地之歌的快乐摇曳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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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移步到另一面展墙前，满墙尽为张爱玲扇面画作。在中国历代绘画中，扇面一脉吉光片羽，山水花鸟异彩纷呈。张爱玲的工笔重彩扇面画作皆为花草，我在展厅中所见，有木玫瑰、软枝黄蝉、芍药、瓷玫瑰、扶桑、紫叶假马鞭、杂草种种，尤以芍药落墨最多。从张爱玲对层层叠叠、繁复有致的芍药花瓣的细微描绘中，不难读到她的笔中深意，已不再是对自然景物的工笔刻画，而是她对大自然美丽花草映射的美好心灵的热情讴歌。女诗人舒婷的诗《黄昏》中有一句诗--夜来香开放了层层叠叠的心--我读张爱玲的芍药花图时蓦然想起这句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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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驻足在张爱玲的画作前沉思时，她已从展厅外款款归来，意外相见，惊喜中当然不知我已将她的佳作一一读完。我于是对她说起读画时的感触，她听了，有些欣喜，不是因为我情不自禁流露的赞美，而是觉得我的观感自然真实，有一种不同于用理论术语言说的诗意。我就想起上一次与她交谈的情形来。两年前的秋天，中国艺术研究院的一些同事同去淄博观看一个艺术家同事的画展，闲聊时留下的些许对张爱玲工笔绘画的印象，这一次，在中国美术馆的展厅中，得到了生动的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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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淄博是张爱玲的家乡，与她交谈，感到她对博山的山水记忆早已融进她沉静而欢悦的性情中了，就像她的工笔重彩画那种令人愉悦的色调和意境。听张爱玲说，展厅里不少画作是她去云南西双版纳采风写生回来后创作的，让我想起刚在序厅转角处墙上读到的那幅《版纳之春》，蓬勃的花草、明快的色彩让人强烈感受到盎然的春意，尤其是画中的那直线条、灰黑墙面和白色廊柱组成的虚实相间的长方图形，与恣意生长的花草既对比鲜明又自然协调，让传统工笔重彩呈现出令人耳目一新的现代构成风格，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画图中，无声地流淌着张爱玲于故乡山水中滋生、在时光里充盈而又随人生之路蔓延到远方的对大地的热爱和赞美。

摄影/谌强

　　工笔重彩画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历代大师名家留下无数精品佳作，张爱玲是走在这条艺术长路上的一个执着的当代跋涉者，默默前行，花开无声，却也是她最爱的生活。听说我去看张爱玲画展的那天，原文化部副部长、中国艺术研究院名誉院长王文章也在那展厅里说起他的观感：“张爱玲的绘画能够画出一种流淌的诗意，能够让人内心达到一种纯净。这是一种境界。这种境界只有通过艺术家很高的造诣才能体现。”我读张爱玲的工笔重彩画，信其然。

摄影/谌强

　　与张爱玲谈起读其画作的感想，我又想起刚进展厅时所见，觉得被摄影记者摆布得亭亭玉立的张爱玲，好似失却了她画作中的那种花草的灵动，于是，我让她立于展厅里的画作前，在她不经意之际迅疾地用手机拍下一图，她见之，意外而欣喜。我说我期望图片中的她，恰如她画作中的花草，亦如朋友们熟悉的她的性情，有心灵的宁静，有飘逸的向往--她身后的画作名为《自由生长》，张爱玲对大地和艺术的热爱，正摇曳在那些蓬蓬勃勃、恣意生长的草叶上……

​　　文章来源：藝旅散記